《台锈铜铃》

《台锈铜铃》

台锈铜铃

暮色从檐角滴落时,像陈年普洱在粗陶碗里缓缓舒展。我总在这样的时候看见时间的纹路——那些被风揉皱的云絮,在褪色窗棂上洇成淡墨的残痕。

瓦松在屋脊裂帛的罅隙里抽穗,苔藓正把青砖的裂纹绣成古画里的皴笔。天光斜斜切过回廊,将廊柱的影子碾成满地碎汞,游廊尽头的老式座钟突然咳出三声铜锈,惊醒了檐角悬着的青铜铃。

雨来得毫无征兆。起初是瓦当接住的第一滴,像谁失手打翻了琉璃盏,接着整片天空都开始剥落。雨滴在瓦片上刺绣,针脚细密如祖母梳篦里纠缠的白发。我数着水洼里漾开的年轮,看见十八岁那年的木樨花正从泛黄信笺里渗出香气。

铜镜里浮着半张年轻的脸,另半张浸在阴影里,像被虫蛀的旧书页。瓷瓶中的枯荷突然簌簌作响,惊觉原是穿堂风偷走了它最后的骨骼。那些在梅雨季发霉的诺言,此刻正在壁龛的蛛网中轻轻颤动,恍若蝴蝶标本振翅的残影。

后院的青石总在子时渗出凉意,像沉默的守墓人怀抱往事。我捡拾阶前零落的桂花,却发现每片花瓣里都蜷缩着不同的黄昏。当候鸟的剪影掠过琉璃瓦,整个庭院的影子突然开始倒流,如同老胶片在时光机里逆向显影。

木樨的香气在第十七个秋天变得粘稠,檐角的铜铃终于锈成哑巴。我守着满室摇晃的烛影,看最后一片银杏坠入砚台,将未完的诗句凝成琥珀。雨还在下,把整个黄昏煮成酽酽的茶汤,而廊下的青苔,又悄悄漫过了一寸光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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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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